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向卫华 | 九月菊(一)(短篇小说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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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月菊(一)(短篇小说)
向卫华
2020.12.01


那年,九月菊含苞欲放的时候,花儿刚好七岁。按说,七岁的孩子正是在娘的怀里撒娇的时候,然而这个时候,花儿娘却死了。
不久,秋季开学了。
那天早晨,轻纱似的薄雾在树林间缭绕,带着泥土气息的晨风从山野吹来,空中飞舞着几片早黄的树叶。花儿站在院子里,双手扶着阳冬梨树,目光越过爬满九月菊的土围墙,看着墙外的小路。小路上,村里那些和她同龄的小伙伴们在爹娘的牵引下,像一只只快乐的小鸟,一路蹦蹦跳跳高高兴兴地去村小报名。而此时的花儿,心里比黄莲还要苦,全身比针扎还要痛!这时,一片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树叶落到了花儿的头上,在那里停了很久,花儿也不理会,让它栖在那里,一阵风轻轻吹来,树叶又飞走了,在空中翻滚着,去寻找属于它自己的地方。
去报名的孩子们的笑声越去越远,最后在小路的尽头慢慢消失了。花儿依旧站在阳冬梨树下,还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,久久地停在小路上。突然花儿转过身去,“咚咚”地跑上楼子,楼梯一阵颤抖;哗啦一声推开房门,门也不关,“噗嗵”一声趴在床上,“呜呜”地放声痛哭起来。
吃过早饭后,花儿爹走到堂屋,背起背篓,准备到屋后的山里收苞谷去,这时听到楼子上传来花儿的哭声,心里一沉,便放下背篓,脸色忧郁凝重地走上楼子,走了进来,站在旁边轻声问道:“花儿,哭啥呢?”花儿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旧背心,又黑又瘦,满脸胡渣,额头上的皱纹就像用刀刻上去的。
花儿把头埋进被窝,双手抱着头抽泣着说:“爹——我要上学!我要上学啊!”
“唉——”花儿爹皱着眉头,重重地长长地叹一口气,弯下腰,坐在床沿边,摸着花儿的头,安慰她:“女孩子上学有什么用?再说你娘死了,欠了一屁股的债,爹哪有钱盘你上学啊。”一串黄豆大的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滚了出来,像一条条蚯蚓似地在脸上胡乱爬行着,“啪”的一声,一颗泪水滴在地板上,溅起了灰尘。
花儿听了后,双手拍打着床沿,哭得更厉害了,撕心裂肺。她在心里大声喊:“不,不,我不!”
花儿爹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,拖着哭腔:“好了,莫哭了。要听话啊,你娘死了,以后家里零碎的农活就归你做了。下去把脸洗洗,到山里放牛去吧。”说完,站起来,低着头走了出去,沉重的脚步踩在楼板上,发出“咯吱”“咯吱”的响声……
过了好一会儿,花儿才爬起来,眼里噙满了辛酸的泪水,眼睛肿得像初开的桃花,蒙里蒙东地走下楼子。下楼梯的时候,也行由于乏力,也行由于眼花,好几次差点从楼梯上滚了下来,好在及时扶住了栏杆。花儿到厨房里胡乱洗了一把脸,然后从壁板上取下一米多长的竹子做的牛鞭,走到牛拦,把牛从牛栏里赶出来。此时,寨子里很寂静,孩子们都上学去了,大人们也上工去了。花儿赶着牛,沿着一条灰蒙蒙土黄黄的小路,高一脚、低一脚,深一脚、浅一脚,向山坡上走去。泪水滴了一路,打湿了路边的花花草草。
在路口一棵古树下,花儿遇到了田婆婆。田婆婆一辈子没有生养,是个五保户,平时最爱孩子,也最疼孩子,有什么好吃的,自己舍不得吃,总是送给村里的孩子们吃。田婆婆是打清早到山里拾柴火的,见到花儿,赶紧把背上的柴火解下来,把花儿拉到自己的怀里,给她抹去脸上的泪花。田婆婆嘴里喃喃自语,花儿也不知道她说什么,不过她晓得在村里所有的孩子中,田婆婆最疼她了。这次,她没有哭,眼泪水早在早晨就哭干了。
告别田婆婆后,花儿把牛赶到山坡上,这里长满了绿草,绿草十分鲜嫩,花儿就让牛在草地里啃草。牛一边不停地啃着青草,一边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小主人,不时发出几声哞哞声。花儿坐在草丛的一块光溜溜的石头上,随手扯了一节草根含在嘴里慢慢咀嚼,两眼呆呆地望着对面山坡上的学校,就这样一直看到黄昏,就这样一直坐到黄昏。
太阳就要落山了,可仍要挣扎一番,将天边闹得一片腥红。就在花儿回到家里的时候,秋菊老师走进了花儿家。
秋菊老师二十来岁,正是花一样的年纪,眼里、脸上总是含着笑,像这个世界在她眼里总是春天,又好像这个世界因为有她,也总是阳光明媚。秋菊老师是湖南省师范大学附中的高中老师,从小在省城长大,为了山区的教育事业,在秋季开学前别离父母、丈夫和3岁的女儿,离开省城来到花儿那个村的小学支教,暂定三年。
花儿那个村位于一座大山上,上不巴天,下不接地,平均海拔700多米,最高峰松鸡尾有993·2米,站在家门口往前看一眼都觉得累。偏远闭塞,贫穷落后,外面过了十年,村寨才过了一年似的。村小校长编的一首顺口溜:“祖祖辈辈居山坡,一年四季雾里过,出门尽是烂泥路,脱贫致富无着落。”在当地广为流传。村小是几个村的中心教学点,那几个村散落在大山四周,村小原有5个老师,除了校长是公办老师外,其余4个全是民办老师,家都在附近,秋菊老师来之后任副校长兼教务主任,这可把校长乐得嘴都和不拢,见人就说,这下我们有希望了。
自从三十年前,最后一个长沙知青走后,秋菊老师是第一个走进这座大山的大城市人。
山太大,天也黑得早,看似黄昏,其实才下午四点钟左右。这时候,报名的孩子们都走了,校园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。村小是由两栋两层楼的木房子、一栋平房木房子和一个大操场组成的,一栋木房子上下两层共有六间,是教室;一栋木房子下面六间是办公室,上面六间是老师宿舍;平房是老师和学生食堂;这三栋木房子都建于“大跃进”后期。秋菊老师坐在破旧简陋的办公室里清点花名册,这时校长过来问她:“都来报名了?”秋菊老师合上花名册,轻声说道:“只有花儿还没有来报名。”校长“哦”了一声,摇了摇头,什么也没有说就出去了。秋菊老师收拾了一下办公室,关上门,经过花圃,走出了校园,身后留下长长的影子。
秋菊老师沿着青石板小路,踏着夕阳的碎影来到了花儿的家里。
在报名的前几天,秋菊老师就在村支书那里摸了底,知道村里有多少适学儿童,并在村支书和校长的带领下,一一进行了家访,动员家长送孩子来上学。在家访的过程中,村民们对秋菊老师留下了很好的印象,一闪一闪的眼睛和一动一动的嘴角,总是带着朴素自然的微笑,于是也就喜欢上了她,夸她到底是大城市来的姑娘,又漂亮又会说话,关键是还有一颗菩萨般的心,于是家长们纷纷表态,不管大人如何苦,家里怎么穷,都一定要送孩子来上学。花儿家她也去过,在一个土坡上,一道土墙,三间茅屋,一个楼子,院子里有一棵阳冬梨树,由于刚刚办过丧事,地上还有一些纸屑,显得有点零乱。那天,花儿爹答应好好的,要送花儿来上学,怎么突然又变卦了呢?“一个都不能少啊!”这是她来村小支教前,对省教育厅领导立下的誓言。
“孩子不读书,怎么行呢?大哥,还是让花儿去上学吧。”在院子里的阳冬梨树下,秋菊老师恳求花儿爹:“花儿读点书,对她以后有好处啊,不能让她当睁眼瞎啊。”
花儿爹默不做声,坐在那里只顾埋头抽烟,烟雾一圈一圈地在他的头上缭绕,然后随晚风散去。听明秋菊老师的来意后,花儿爹闷声闷气地说:“秋菊老师,不是我不肯送花儿上学。你看看我这个家,破破烂烂的,为了治她娘的病和办理后事,家里欠了一万多元的债。现在我哪有钱盘她上学啊!”
“大哥,这个你就放心好了,只要你答应让花儿上学,花儿的学费我会替她出的。”秋菊老师诚恳地说道。
“让我想想吧。”花儿爹猛吸了一口烟,低着头说。
黄昏的太阳把山野染成桔黄色的悲壮,几片早黄的树叶离开大树这个母亲,在风中无目的的飘散着。穿着破衣,光着脚板,乱得像鸡窝一样的脑袋,灰头土脸的花儿正在院子里忙碌着,一会儿剁猪草、一会儿抱柴火,一会儿送猪食,就像山坡上的树叶,被风吹得团团转,两只小辫儿在单薄瘦小的背后甩过来甩过去……望着没娘的瘦骨如柴的花儿,花儿爹的心软了,心也碎了,再苦也不能苦孩子啊!听秋菊老师那么一说,便点了点头,算是答应了。“人家也是为自己的娃好啊,不然大老远的从省城到这里来干什么啊?”花儿爹百感交集,老泪长流。一个大男人在年轻的女老师面前流泪,那该是怎样的泪水啊?
秋菊老师把花儿叫到身边。花儿的个头正好与秋菊老师的细腰相齐,秋菊老师围着她左看右看,用手在她的身上这里拍拍、那里理理,然后拥在胸前,双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说:“花儿,跟我读书去好吗?明天早晨,我接你。”话语里充满了母亲般的温情和关爱。
第二天早晨,太阳还在山旮旯里藏着,秋菊老师就起来了,在水井边一番简单梳洗之后,急匆匆地走出了校园。山区的早晨,空气空灵得如同一幅淡雅的水墨画。山路上,清风习习,山岚飘飘,鸟声悠扬,空气中鼓动着一种粘湿清新的味道。草丛的九月菊含苞欲放,重重叠叠,在风中摇曳着,清香阵阵,花瓣上滚动着晶莹的露珠。
在路口,秋菊老师遇到了去山里打早工的花儿爹。花儿爹的气色比昨晚好多了,脸上的胡渣也刮得干干净净的了,露出一张山野一样丰厚朴实的脸庞。花儿爹与秋菊老师打招呼:“秋菊老师,这么早啊!我出门时花儿还没有起床呢。”“小孩子多睡一点,对身体有好处。”秋菊老师优雅地侧了侧身,让出道来,轻声说道。花儿爹的脸上现出受宠若惊的神色,点头答道:“那是,那是。”接着就去了山里,消失在树林间。
秋菊老师来到花儿家,站在院子里喊道:“花儿!花儿!”“哎——”正在洗脸的花儿听到秋菊老师的喊声后,应了一声,赶紧跑了出来,依偎在秋菊老师的身上,鼻孔里钻进了秋菊老师身体散发出来的香甜味道,花儿索性将头靠在秋菊香喷喷的身上。秋菊老师从包里拿出梳子,给花儿梳起头来,花儿一头乱草似的头发在秋菊老师的梳理下,变成了两根小花辫。经过梳妆后,花儿变得眉清目秀,挺招人喜爱,便从土墙边掐了两朵九月菊插在辫梢上,那两朵九月菊插得多么巧啊,就像两只金色的蝴蝶,时时都想展翅飞舞,身上也有一股九月菊的芳香,淡淡的。花儿笑了,银铃般的声音随着晨风飘得很远,很远……应和着花儿的笑声,从路边的树枝上传来鸟儿的鸣啭,在山路上飘散。
花儿跟在秋菊老师的身后,出了院子,一蹦一跳地在山路上走着,欢笑声洒在乡间的小路上,身后的两只小辫儿摆过来摆过去,引来了几只蝴蝶跟在身后,和辫梢上的九月菊嬉戏。望着走在前面的秋菊老师,花儿心想:我一定要长劲读书,长大后也要像秋菊老师一样当一个老师。
花儿和秋菊老师走进学校的时候,校园里正在举行升旗仪式。旗杆立在办公楼前,是用两棵杉树捆绑着连接而成的,有十多米高。花儿站在队伍的后边,立着正,她虽是第一次参加升旗仪式,但在以前操场玩耍时见过,并且还会唱几句《国歌》。
秋菊老师快步走到队伍的前面,转过身来,面对100多名师生大声喊道:“立正——唱《国歌》——升旗!”于是,大家唱起了《国歌》;于是,校长一把一把地扯着从旗杆上垂下来的绳子。在五音不全但是十分雄壮的《国歌》声中,徐徐升起的五星红旗映在花儿清澈的眸子里,仿佛一团跳动的火焰,此时,天空是那么的蓝,蓝得几乎透明,蓝得令人心醉。
五星红旗和东方的太阳一道升起。升到半空中的五星红旗迎风飘扬,以朝阳、彩霞为背景,在一片色彩斑斓的树木衬托下,是那么的鲜艳夺目,绚丽多彩。(未完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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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:
向卫华,男,1967年11月出生。现在湖南省古丈县委组织部任职,古丈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,2004年开始文学创作,创作近300万字的文学作品,主编《古丈县地名志》《古丈县革命老区发展史》等书,总纂第二轮《古丈县志》,出版《古丈史话》等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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